宋靖：视觉冲击力并不等于图片的力度

    本文为2011年5月“行走中国——宋靖摄影作品全球廵展（杭州站）”活动中，浙江摄影出版社对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宋靖教授作的一次访谈记录。

    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在街头摄影、纪实摄影中，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但是也有很多摄影家，他们并不去街头等待某一个极其难逢的“决定性瞬间”，而是用看似随意的手法，表现摄影师个人对世界的观感与见解，这方面的代表莫过于罗伯特•弗兰克，与之类似，国内也有很多摄影家尝试着这种“非决定性瞬间”，宋靖的拍摄实践了她对“非决定性瞬间”的理解。

    普通人的生活我们司空见惯，看似无味，但当我们换一种眼光去观察时才发现普通人的生活有丰富而动人的个中滋味。用温情的眼光、随意的手法去记录他们，宋靖一直以自己的拍摄来感受和呈现平凡中的动人。她的作品远离刻意强调的视觉冲击力，而是在冲淡中表现特定的主题，在每一个“非决定性瞬间”，缓缓流淌着平和、细腻、朴实，这种感觉正是生活的常态，在平凡的生活中熠熠闪光。

    1、看您拍摄经历，新疆、甘肃等大西北地区去了很多次，为什么对那里有浓厚的兴趣呢？

    2000年，为发展广大的西部地区，党中央、国务院开始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我个人是非常赞同与支持这一政策的，因为它是的平衡东西部经济和城乡差距的重要举措。作为一个摄影人，西北地区的地理、人文和民俗，无时不在强烈地吸引着我，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思考如何用影像来表现西部，于是萌生了“关注西北、表现西北”这一想法，其宗旨就是让人们通过影像来了解不一样的西部，从而关注西部。作为一名教师，让学生用所学知识服务社会，找到个人命运与国家发展的契合点是非常重要的，西部大开发就是一个很好的途径，我们应该鼓励学生去发现，去感受，去纪录。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按照教学进度，我先后带领图片摄影专业的本科或研究生，奔赴甘肃、新疆、河西走廊、宁夏、南疆等地区进行实地拍摄与创作，不仅学生，就连我自己都被祖国的大西北这片广袤的土地所倾倒，可以说，每次按下快门的瞬间，都是一次情感的释放，其实，作为艺术创作，任何一件作品，只有倾注了自己的情感，打动了自己，才能感动别人。回来之后，在各地的展览都引发了强烈的反响，得到了业内外的广泛认可，这也成为我继续关注祖国大西北的重要契机。

    2、很多人在看您的作品时，都会感受到一种平和的心态，让人在点滴之中感动，您是如何将它融入到自己的拍摄风格中的？

    我拍摄的作品关注的只是普通百姓的普通生活，看似轻松随意，朴实无华，与艺术上所追求的精雕细刻似乎是相互矛盾的两种美学思想。可是很多人却从平之中读出了感动，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太缺少朴实的感动了，在中国，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摄影都是作为政治的传声筒而存在的，它崇拜伟人，图解政策，叙事宏大，却很少有人会将手中的相机对准身边的普通百姓，马克•吕布的作品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因为他从不干涉拍摄对象，其作品注重的是细节与内涵，在他的镜头中，平民百姓占主导，即便是名人领袖，也是剥离了某种外在光环的普通人，朴实而亲切，那些看似简单的画面却十分耐人寻味，直觉而富有诗意。

    摄影是一门艺术，摄影师所坚持的立场决定了其作品的艺术生命力，在个人创作中，我一直以一种平和冲淡的心态去拍摄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名人、没有领袖、没有宏大叙事和决定瞬间，读者看到的只是西部地区的一些普通场景和生活瞬间，他们的服饰、劳作甚至一颦一笑所流露出的朴实、坚定、隐忍和乐观却会让很多人感动。

    3、对于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与弗兰克的非决定性瞬间，您都是如何看待？

    “非决定性瞬间”是与“决定性瞬间”截然不同的拍摄方法，重新定义了摄影的审美取向。决定性瞬问的表现手法源于绘画，二者都是以平面的瞬间为表现形式，因此选择决定性的瞬间也就成为许多摄影者孜孜追求的主要目标。然而摄影毕竟不是绘画，不能每时每刻像绘画那样在画布上惨淡经营地构建完美的典型瞬间。而且，一旦处理不好，过于完美典型的瞬问反而失去摄影所固有的真实、自然、鲜活的个性。如果说“决定性瞬间”的美学取向是不断追求构图的完美、记录人们最美好的瞬间、寻求一种心灵上稍纵即逝的感受，那么“非决定性瞬间”的出现则更接近事物的本质，更加适合大众群体的影像拍摄。

    4、其实您的作品有一种视觉日记的感觉，就是拍摄下那些让您感动的瞬间，这和决定性瞬间是否有本质区别？

    肯定是有区别的，“决定性瞬间”强调的是瞬间的完美性，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确实诞生过很多优秀的摄影作品，但我想说的是，生活并不都是完美的，我们也很难仅仅用某个瞬间去表达生活中的完美，所以我的作品，从单张来看似乎很普通，没有什么决定瞬间，每个人都可以拍到，但如果看完整本画册或者整个展览，读者就会很明显的感受到其中的内涵，它超越了瞬间表象，是更为本质的情感表达，这种真实是只有通过非决定性瞬间才可能表达出来的。

    5、有人认为非决定瞬间是一种噱头，因为拍摄者没有布列松那种预判意识，只是记录正在看到的，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我个人认为这不是噱头。作为一名摄影人，把没有思考的乱拍冠以“非决定瞬间”的帽子是对自己的创作不负责任。“决定性瞬间”与“非决定性瞬间”只是两种不同的摄影创作与表现手法，没有优劣之分，两者在摄影美学发展史上，都有着十分完整的的美学体系、作家作品群体和鲜明的表现风格，评价一幅优秀纪实摄影作品，应该看它自身内容的深度和广度，其次才应是表现形式，布列松有预判意识，弗兰克也有预判意识，他们只是在事情发展时间线的不同剖面上按下了快门，我本人坚持“非决定性瞬间”理论，但在进行拍摄创作时，也会预判被摄对象可能会有的情绪、动作和走位，否则也不会有现在展出的这些风格如此统一的作品，所以，只要是对自己的创作负责任的专业摄影师，不论其创作何种风格的纪实作品，都会有预判意识，。

    6、哪些摄影家对您的摄影风格有过影响？

    罗伯特•弗兰克的摄影风格对我的影响最大，《美国人》中开放性、充满诗意却又饱含忧郁风格的照片，完全改变了现代摄影的审美趋向，他通过极其随意的眼光观察这个平凡的世界，表面上看去不经意的一瞥融入了对人生的独特见解，弗兰克的这一见解一直贯穿于我的创作始终，在国内，朱宪民的作品也对我产生过影响，他的作品让我学会了如何将镜头对准普通人，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另外，像萨尔加多、布拉塞、王福春等人的作品我也很喜欢，对我或多或少地产生过影响。

    7、弗兰克是较早提出非决定性瞬间的，他的作品中有着强烈的批判意识，您拍摄的作品却与其相反，这是和个人的性格有关，还是和拍摄风格有关？

    这主要和我的个人性格有关。在中国有很多优秀的纪实摄影师，他们以其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揭露和批判现实，这是值得赞美的，但作为一名教师，我更愿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关注生活，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让我的学生尊重普通百姓，赞美生活中的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摄影需要批判精神，但同样也需要有发现美的勇气。

    8、我看到您也从事着电影拍摄，是否对摄影创作产生影响？具体什么影响？

    肯定是有影响的，我自己就是在电影学院摄影系学习电影摄影出身，我在毕业初期，也是从事电影摄影工作的，后来转向了图片摄影创作和教学，如果说有什么具体影响，我想最主要的就是用电影思维来观察和拍摄生活了，我们都知道，电影是由每秒24帧的画面组成的，如果我们仅仅抽出其中的一帧，可能什么也感受不到，我的摄影作品就是这样的，只有看完整个系列，读者才能准确领悟我所要传达的意思。

    9、这个展览已经在许多地方展出过了，有没有什么特别让您记忆深刻的事情？（比如感动？交流？）

    有。2008年11月我在哈尔滨办展览，一个影友得知这个消息后，冒着严寒，凌晨四点从大庆出发，专程到哈尔滨来看我的展览，并且一起讨论摄影方面的问题，当时令我非常感动；同年12月，我在深圳展览，在与深圳企业家协会交流时，谈到了摄影是用“头拍”还是用“脚拍”的问题，他们认为，多数摄影师走过不少地方，却看不到，或者说是发现不了新东西，我也去过很多地方，但作品却有种统一的风格和精神主线一以贯之，内容看似平凡，细细品之，却耐人寻味。十几年来，我拍出了不少受大家欢迎的作品，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确切而生动的评论。

    10、以后的摄影创作，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我正在进行“行走世界”的大型拍摄计划，已经去过亚洲，欧洲，南美洲，北美洲，澳洲等二十多个国家，今年暑假打算去非洲。